国庆期间，我和家人踏上了回陕北老家的路。车轮碾过黄土高原的沟壑梁峁蜿蜒前行，窗外掠过一望无际的秋色。而最动人的，是那坡洼上、窑洞前、山峁顶，一树树红得灼眼的大枣，像无数盏小小的红灯，点亮了这片苍茫而深厚的土地。

推开老家略显斑驳的大门，那棵老枣树依然挺立在院墙边。它比记忆里更显苍劲，龟裂的树皮镌刻着风雨的年轮，最动人的是它的姿态——主干微微倾斜，仿佛一直在眺望着远方的山路，枝干虬曲着伸向天空，撑开一蓬红绿相间的巨伞。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漏下，在地上洒满晃动的光斑。熟透的枣子，颗颗饱满，红得发紫，把枝条都压成了弯弓。空气中飘着特有的枣香，混着黄土的味道，这是故乡秋天最熟悉的气息。

邻居刘叔扛着长杆笑呵呵地走来：“就等你们回来打枣呢！”由于家人常年在外，老家的地就一直托付给邻居照看。他利索地用长杆敲打高处的枝条。顿时，一场红彤彤的“枣雨”哗啦啦地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铺好的帆布上，像是欢快的鼓点。大婶则佝偻着腰，在树下仔细地捡拾，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她捡起一颗最大的枣子，在衣襟上擦了擦，递给我：“快尝尝，今年的枣甜得很！”我咬下去，果肉清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蜜甜瞬间在唇齿间漾开，这甜，一直渗到了心底。

靠着温热的树干坐下，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棵枣树，仿佛是我生命的坐标原点。记忆里，秋天打枣是我们最盛大的节日，我和小伙伴们争抢着捡拾，口袋装得鼓鼓囊囊，那份简单的快乐，至今难忘。红枣小米粥，曾温暖了我多少个寒冷的清晨。它不只是一棵树，更是家族的见证者，它看着我的祖辈老去，看着父辈辛劳，也看着我从一个树下嬉戏的孩童，长成离家远行的游子。

秋风掠过树梢，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我注意到有根侧枝已经干枯，树冠也不如从前茂密。大婶说：“树老了，结的枣子少了，可甜味一点没变。”是啊，它就像这片土地上的老人，把一生的甘甜都奉献给了儿女，纵然年华老去，但那份爱的内核，却愈发醇厚。

临行前，大婶执意把新捡拾的红枣给我们装上。车子缓缓驶离院落，我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为老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它依旧沉默地站立在窑洞前，守护着这个院子，守护着我遥远的乡愁。忽然间我明白，无论走多远，这棵红枣树，就如同一个永不移动的坐标，深深扎根在我生命的起点。它的根，连着这块黄土地；它的甜，融在我的血脉里。年年秋风起，岁岁枣红时，它让我知道，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总有一份甜蜜而坚实的牵挂，总会在故乡的枝头，如约红透，等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