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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梁
来源:彬州市豳风街道纪工委 作者:张瑜 点击数: 发表时间:2025-10-14 17:14:31

母亲是矮小的,不足一米六,立在那里,便似一棵经年的老树,虽不高大,却盘根错节地扎进生活的土壤里。然而小时候,却未曾觉得她矮小。那时候的她,总是挺着脊梁,如同一面墙,遮挡着外面的风风雨雨。

小时候,母亲终日坐在缝纫机前,机杼声昼夜不息,哒哒哒哒,如急雨敲窗。那时缝纫机是家中最忙碌的,乌黑的机身被母亲的手磨得发亮,针头上下跳跃,将各式各样的布匹一遍遍缝合,也将我们破碎的日子缝补完整。在昏黄的灯光里,我不时偷偷抬头望着母亲,她一头乌黑的头发随动作飞舞着。有时母亲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她不时地打着哈欠、眉毛微蹙,嘴唇紧抿,仿佛世上再无比将这一针一线安排妥帖更为紧要的事了。

她的手是极巧的,寻常布料在她指间仿佛被施了魔法,翻飞腾转间,不多时便化作一件剪裁得体的西服外套,一条熨帖笔挺的裤子,或是一件盘扣精致的旗袍。最妙的是那些头花,在别的孩子还戴着清一色的红绸花时,我的发间却绽放着母亲独创的各式花样,有带着精巧褶皱的鹅黄色头花、有层叠绽开的繁花式样,仿佛将整个春天的烂漫都别在了发梢。母亲时常别出心裁,在花瓣间缀以莹润的珍珠,或以五彩纽扣作蕊,在阳光下流转着独特的光彩。那时,同学无不羡慕我有一个巧手母亲。

然而岁月终究不肯饶人。母亲先是眼睛花了,穿针要费好大的劲;后来是手指关节肿了,握剪刀时会微微发抖。终于母亲放下手中的尺子,轻轻叹了口气:“不做了。”三个字,便告别了二十多年的裁缝生涯。

那时节,彬县的苹果正名声在外。每年秋天,外地的商贩如约而至。迫于生计,母亲做起了“代办”的营生,领着那些老板走村串户收苹果,赚信息费。

从此每年秋天,母亲便更忙了。天不亮就出门,夜深才归。有时一天吃不上一口热饭,有时整夜不能合眼。我常见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她的脊梁就是在那些年里,一点一点弯下去的。像是被秋日的苹果压弯的树枝,再也挺不直了。

我们姐弟三人长大后,各奔前程,母亲总算清闲了些。但她闲不住,在院子后面辟了块地,种些时令蔬菜,隔三岔五地挑到街上去卖。她说:“能动弹一天,就少拖累你们一天。”

记得那是个雨夜,我已经睡下了,忽听得母亲房里窸窣作响。接着我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母亲探进头来:“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孩子。”我问这么晚去做什么,她说街道食堂要十五斤香菜,明天一大早就得送去。

雨下得正大,我放心不下,执意要跟去。家里只有一个手电筒,我顶在头上,母亲则掏出手机,打着微弱的光。菜园里泥泞不堪,雨水顺着我们的头发流进脖颈,冷得人直打颤。

母亲蹲在地里,用小刀仔细地挑拣着香菜。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便用袖子擦一擦继续着。一棵,两棵,她的动作不快,却极认真,仿佛不是在挖菜,而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

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妈,这么辛苦赚多少钱?”

“一斤三块,十五斤四十五。”母亲头也不抬。

我心里一酸:“我给你一百块,咱们回去吧。”

母亲抬起头,雨水顺着她花白的头发流下来,在脸上纵横成河。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活计。

“你的钱是你的钱。”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做生意要讲诚信,不是过了今天就不要明天。今天不送可以,往后人家再也不会找咱们。这不是钱的事。”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快地挑着香菜。我也不再作声,蹲下身和她一起忙活。雨声中,只听见刀子割断菜根的细微声响,和母亲偶尔压抑的咳嗽。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母亲的脊梁从来不曾真正弯曲过。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挺立着。在每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每一棵精心挑选的香菜里,在她认定的道理中,笔直地站立着。

第二天清早,母亲如约送去了香菜。食堂的老板接过菜,递来四十五元钱,顺口说了句:“下雨天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母亲笑笑:“答应的事,哪能不来。”

直至现在,我依然记得那个雨夜,记得母亲胸前那团微弱的光亮,记得她弯曲的脊背在菜地间移动的轮廓。我终于懂得,这世上有一种挺直,不需要昂首阔步;有一种高大,不需要伟岸身躯。

母亲的脊梁,弯的是形,挺的是骨。她用一辈子的坚韧让我明白:人这一生,腰可以弯,脊梁不能折;事可以低头做,但做人的根本不能丢。

如今母亲老了,真的做不动了。但她的小院里依然种着各色蔬菜,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有时我回家,看她佝偻着腰在菜地间忙碌,夕阳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那弯曲的脊梁,竟像是大地上一张满弦的弓,依然随时准备把生活射向远方。

而我知道,我这一生的方向与力量,皆源自这张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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