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后院那棵老柿子树,不知在时光里站了多少年。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纹路,枝桠却依旧遒劲,年年霜降过后,便会缀满红透的柿子。今年的柿子似乎比往年更艳些,像谁把天边的霞光揉碎了,捏成一盏盏小巧的灯笼,悬在疏朗的枝叶间。风穿过树梢时,柿子便轻轻晃荡,红得晃眼,也晃得人心尖发暖,恍惚间,竟又看见父亲的身影在树下缓缓铺开。
记忆里的深秋,总裹着一层薄霜。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搬出那架略显弯曲的旧木梯——梯身是浅棕色的,被岁月磨得发亮,梯脚还缠着几圈防滑的布条,那是他怕梯子打滑特意缠上的。他总在霜降前后摘柿子,说这时的柿子最甜,霜气裹过,涩味就全散了。我那时年纪小,总爱跟在他身后,踩着地上的落叶,听“咔嚓”声在清晨里格外清脆。父亲踩上梯子时会格外慢,一只手紧紧抓着梯梁,另一只手慢慢伸向树梢最红的那颗柿子,指尖碰到果皮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珍宝。
父亲向来话少,可关于我的喜好,他却记得比谁都清楚。我打小就馋柿子的甜,刚能跑跳时,就总踮着脚往柿子树下凑,仰着脖子望那些挂在高处的红果子,口水能流一地。父亲见了,便会把我抱到怀里,指着最红的那颗说:“等它再熟透些,我就摘给你摘。”后来我长大些,不用他抱了,就站在树下蹦跳着喊:“爸,我要最红的那个!”他听见了,便会停下动作,回头冲我笑。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脸上,皱纹里都盛着暖意,他摘下那颗红得发亮的柿子,在衣角轻轻蹭掉上面的细灰,再递到我手里,声音温温的:“吃慢些,别噎着。”我接过柿子,咬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连带着心里都浸满了甜。后来我去外地读书参加工作,离家远了,便很少能吃上父亲为我摘的柿子。可每年柿子熟透的季节,还是本能的浮现起记忆里的味道,甜得纯粹、甜的悠长、甜的沁人心脾。
如今再站在这棵柿子树下,季节还是深秋,柿子还是一样的红,只是身边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满目疮痍的木梯还静静地靠在老地方,梯身上落了层薄尘,想来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我伸手够了够低处的柿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果皮,摘下来在衣角蹭了蹭,闻一闻,甜意依旧漫满口腔,可心里却空落落的。风又吹过树梢,柿子轻轻晃动,像是在轻声诉说着什么。我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红柿子里的爱,从来都没有走远。它藏在父亲当年递柿子的手心里,藏在父亲那威严的眼神里,也藏在这满树的红柿子里,更藏在我思念父亲的心里,岁岁年年柿子红,年年岁岁人不在,父亲虽已离我远去,但记忆中温暖着我的时光依然存在。
抬头望去,满树的柿子红得耀眼,像一团团燃烧的暖火,也像父亲当年看我的眼神,温柔、明亮,一直落在我心里,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