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珍贵的记忆如璀璨星辰,熠熠生辉。对我而言,那便是儿时的露天电影,它承载着太多的欢乐、梦想与感动,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灵深处。
小时候,生活贫穷,文化生活匮乏。然而,胶片电影的出现,却如同一束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我们单调的日子。每当得知哪里要放电影,无论路途多么遥远,夜色多么深沉,我们都会结伴而行,怀着满心的期待奔赴那片充满魔力的银幕。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时,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热闹得像开了锅。竹竿支起的白色幕布被晚风掀得轻轻晃,像一片刚摘下来的月光,在渐暗的天色里泛着柔和的白。我攥着外婆给的麦芽糖,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往人群里钻,凉鞋碾过晒得发烫的黄土路,混着此起彼伏的蝉鸣,把夏夜的燥热都碾成了细碎的欢喜。
那时候的露天电影,是村庄最盛大的节日。放映员还没到,孩子们已经在空地上追逐打闹,用石子在地上画圈占位置。大人们搬来长条凳、小马扎,女人们纳着鞋底唠家常,男人们卷着旱烟吞云吐雾,烟圈在暮色里慢慢散开,和远处稻田飘来的稻花香缠在一起。我总爱挤在最前排,鼻尖几乎要碰到幕布,看那些粗糙的纤维里透出朦胧的光,像藏着一整个神秘的世界。
电影开场前的试映最让人期待。一束光柱突然从黑暗里射出来,在幕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孩子们立刻欢呼着追过去,张开手掌变成小狗、小兔的影子,在幕布上跑来跑去。光柱晃啊晃,晃过一张张仰起的脸庞,老人们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年轻人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连趴在地上的大黄狗都支棱着耳朵,尾巴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响。
当真正的画面出现在幕布上时,整个场地会瞬间安静下来。黑白的影像在风中轻轻颤动,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故事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我记得第一次看《地道战》时,攥着麦芽糖的手紧张得冒汗,看到鬼子钻进地道,忍不住跟着大人一起喊“打!打!”;看《小花》时,悄悄抹掉眼角的泪,被幕布上闪过的红棉袄刺痛了眼睛;还有那些打仗的片子,枪声在空旷的夜里传得很远,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它们扑棱棱地掠过月光,像一把撒出去的碎银。
最难忘的是有次放《牛郎织女》。那天刚下过雨,地上积着水洼,倒映着幕布上的星河。牛郎披着蓑衣站在桥头,织女的纱裙在风里飘啊飘,银汉迢迢的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我仰着头看,忽然觉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活了过来,它们也在看这场电影,看人间的悲欢离合。外婆拉着我的手,她的掌心带着皂角的清香,轻轻拍着我的手背说:“你看,日子就像这电影,有哭有笑才热闹。”
电影散场时总是意犹未尽。人们踩着月光往家走,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敲出长短不一的调子。大人们还在讨论剧情,孩子们模仿着电影里的台词,举着树枝当枪,在田埂上冲锋陷阵。我跟在外婆身后,回头望去,老槐树下的幕布已经被收起来,只剩下那束光柱还在黑暗里晃,像一只不肯睡去的眼睛。空气里还残留着爆米花的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夜里慢慢发酵成温柔的梦。
后来村庄里有了电视机,再后来又有了电影院、手机屏幕,那些露天电影渐渐淡出了记忆。可每当夏夜来临,我总会想起老槐树下的月光,想起幕布上跳动的影像,想起那些和光影一起流淌的时光。那些粗糙的画面、滋滋的电流声、风中摇晃的幕布,其实早就不是简单的电影了。它们是外婆掌心的温度,是稻花香里的蝉鸣,是人群中此起彼伏的笑与泪,是一个孩子对世界最初的向往。
如今我住在城市里,霓虹闪烁,光影交错,却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夜晚。没有了幕布在风中颤动的温柔,没有了一群人共享悲欢的热闹,更没有了月光下,一个孩子踮着脚尖,想要触摸另一个世界的虔诚。但那些露天电影里的光,早已钻进了我的生命里,在每个迷茫的时刻,像一束温柔的光柱,照亮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温暖。
原来有些光影,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记忆里的月光,变成了掌心的温度,变成了每当想起,就会让人眼眶发热的乡愁。就像老槐树下的那场电影,散场了,却永远留在了心里,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悄悄放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