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去年母亲节后的一个周末,那天我有事未能回家,女儿独自回家看望母亲。只见母亲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头上,花白的头发稀疏凌乱,已渐灼热的阳光晒在她的脸上显得皮肤越发干燥黢黑。远远的看见女儿很是欣喜,拄着拐杖几次试图站起身却未能如愿,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也是颤颤巍巍弱不禁风的样子。满口牙齿所剩无几,干瘪的嘴唇深深凹陷,一脸的虚弱和沧桑。一个人的生活太孤单太难了!女儿尽量让脑子飘过一万个开心的事情但还是没能抵挡住汹涌而出的眼泪,主要是说服不了她那颗善良的心。
母亲是不能再独自生活了!这是女儿给我的提醒,也是我必须做出的决定。然而母亲的观念又从我的心头掠过,要说服我这说一不二的母亲谈何容易?
为了给母亲一个自由舒适的生活环境,我启动全身的智慧细胞想出了一个主意——给母亲租个门面房子。
我家住的是单元楼,父亲在世时曾接老两口来小住几天,但却异口同声的给了差评。理由是楼层太高,出门得上下楼梯,像住过去的地窖;防盗门一关没邻居串门,到哪都是两个人,像坐监狱。所以为了免除母亲的种种顾虑,我才有此想法。机缘巧合,恰好刚有。一切都像是为一颗孝心准备就绪的样子。
布置好一切,我为如何接母亲犯了难。我太了解她了。
果不其然,母亲抱着为自己整理好的包袱不肯丢手,大有捍卫家园守住领地不屈不挠的凛然架势。我是经过与母亲近半百年的博弈已心甘情愿接受失败的一方,况且心里总有孝即是顺,顺才是孝的理念反复提醒自己言行不可过份。尺度实在难以拿捏,我便将此重任交与一同回家的女儿,再悄悄将自己隐退到车上。母亲视野里没有我,口中的坚强也就少了一半。女儿一言不发,该搬的搬,该放的放,志在必行的势头立刻让母亲化反抗为商量……商量为无效。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真的!
母亲如我们的愿来到县城。繁华热闹的景象却入不了她的心。她可以坐在新买的藤椅上看街道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却寻觅不到一张她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个匆忙的脚步为她驻足停留。
母亲是孤单的,在僻静的乡下是,在喧闹的县城也是。
我尽可能的呆在母亲身边不远离,然而属于她独处的时光总是能更多一些。就这样,母亲从门市前大树的枝繁叶茂熬到了稀疏变黄,手中摇晃的蒲扇变成了绵软温热的暖宝宝。一个季节的更迭,母亲渐渐与现实和解。
在2022年的第一场雪到来之前,母亲搬到了单元楼。
阳台是母亲最喜欢的地方,那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平台。她会安静的在阳台上晒着和老家一样温暖的太阳,回忆着老家院子春暖花开的模样。
她也时常聚精会神的看着阳台外来来往往的老老少少,花花草草。诸如门口独院墙头上的草又长高一大截;院子里进了两个收破烂的人还相互竞争;谁家今天买了手工面,谁家买了西红柿;谁家小媳妇今儿没接娃,换成她公公接了;谁家里来了一大帮亲戚,一趟一趟的;谁家的车都回来了,还剩几个车位……
就这样,母亲会从东南角独院房脊上的日头开始冒泡望到从西边华宇高层的楼顶落下,日复一日,印版一样。岁月在母亲静静的期盼下流走。她会听着墙上的秒针嘀嗒嘀嗒一圈圈走过,期待分针推着时针到达我下班的位置,数着小区每一个回家的车辆,直到看见我的小骆驼进门……这一切,是我一次进小区时无意间抬头看见阳台上的母亲时才知道的。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翘首望着我回来的方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母亲来家后我每次进门门都是虚掩着的,根本不用掏钥匙,茶几上杯子里的水也总是温着的……
我让母亲不必为了我而忙活,安安心心的享受当下的生活。比如看电视,刷抖音,去楼下找那个同龄的老太太聊过去。母亲却说年龄和身体到这份上了,对啥都没有兴致了。电视不会放,也看不懂,抖音太闹,上下楼腿软,她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尽可能的帮我做一点小事。帮我开门,烧水,提前择好菜,整理垃圾。剩下来的时间就是从阳台走到房间,又从房间走到阳台,走着走着,时间也就过了,你,也就快回来了……母亲平淡的描述着她的日常时光,语气里没有指责,没有抱怨,然而,却没有一句不让人自责,不让人心疼。
老人的眼里只有我们,而我们却总是被这个纷乱复杂的世界晃了眼,占了心,以至于亲情在侧竟茫然无知。
又该上班了!当我关上单元门的那一刻,我背后的眼睛就告诉我,母亲早已站在阳台,她又要目送我离去了。
新的一天,新的期盼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