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吾夫：‌

深夜提笔时，窗外的月光正铺在延安带回的那盏旧马灯上。灯罩上的裂痕是你当年在杨家岭驻村时摔的，我总舍不得换，因为那裂纹里藏着咱们半辈子的光阴。今日听闻邻县某干部因贪腐落马，其妻儿在菜市场被人指指点点，突然想起你常说的“廉洁如水，浊一滴则污全局”，心头翻涌的话便顺着笔尖淌成了这封家书。

还记得2010年暴雨冲垮李家塬的窑洞吗？你刚当上干部，把咱们结婚用的三床棉被全捐给了受灾户。老支书拉着你的手说：“后生，别学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要学三五九旅在南泥湾开荒——手上的茧子比勋章金贵。”那晚咱们蜷在漏雨的办公室，你指着墙上的《为人民服务》对我说：“当年张思德烧炭时，炭窑塌了还死死撑着梁木，咱共产党人的脊梁，就是百姓头顶的天啊！”这话，我记了十五年。

上月女儿在作文里写：“我的爸爸总在接电话，但他说这些电话是老百姓的‘心跳声’。”稚嫩的文字让我眼眶发酸。前日整理书房，翻出你2005年的工作笔记，泛黄的纸页上记着“王婶家春耕缺化肥”“张家峁小学窗户漏风”。如今你笔记本上的数字变成了GDP增速、招商数据，但我总盼着那些数字底下，还垫着当年那个背着药箱给五保户送感冒灵的青年的体温。

前些天参观杨家岭革命旧址，讲解员说周恩来总理的睡衣补了32个补丁，邓小平同志三落三起时仍穿着陕北老乡纳的千层底布鞋。我站在毛主席种过的菜园子前，忽然明白：真正的“延安作风”不在文件里，而在粗瓷碗盛的野菜粥中，在纺车吱呀织就的信仰经纬里。当年你说“要和群众同坐一条板凳”，如今咱们家的沙发却总被求办事的人擦得锃亮。老张家的儿子前日来送山货，我硬是追到路口塞了钱——不是信不过你，是怕惯了“人情”这匹绸缎裹着裹着，就把初心裹成了茧。

前日读到你在廉政会议上引用的“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倒让我想起咱们在延河畔的约定。那年防汛抢险，你背着中风的老汉蹚过齐腰的洪水，腿上被蚂蟥咬的疤至今还在。你说“百姓把命交到咱手里，咱得把命刻在良心上”。如今你签字的手握着更大的权力，但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该像当年刻在杨家岭石壁上的标语那般力透千钧。

今晨打扫书房，发现你偷偷把单位发的紫砂壶换成了搪瓷缸。缸身上“人民公仆”四个红字已斑驳，我却觉得比任何古董都珍贵。想起焦裕禄女儿回忆父亲时说的：“他留给我们的遗产，是看到泡桐树就能挺直的腰杆。”咱们的孩子将来或许不会大富大贵，但若能在阳光里堂堂正正做人，便是最好的家业。

院里的枣树又结果了，红玛瑙似的缀满枝头。记得吗？二十年前你在枣园对着党旗宣誓，乡亲们往你兜里塞红枣说“甜在嘴里，更要甜进心里”。昨夜我梦见白发苍苍的我们回到杨家岭，在当年听《兄妹开荒》的土台子前，你胸前的党徽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纸短情长，唯愿你常念窑洞灯火里的初心，莫忘木刻版画上“只见公仆不见官”的箴言。你曾说“共产党员要像延河里的石头，经百年冲刷愈显清白”，这话，我愿用余生与你共勉。

                                                      妻手书

                                                     甲辰年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