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记事时起,我家的土炕就在窑里靠窗子的西南角。据父亲说,这土炕是曾祖父那一代在清末民初建造宅院时打造的。长三米、宽两米,高七十公分的土炕是用胡基(土坯)、青砖、木板等材料盘制而成的,下方留有烧火的炕洞,炕洞旁有一个泥炉,与土炕相连。到了冬季,泥炉生上火,再往炕洞里加些柴火,炕便暖烘烘的。
父亲就出生在这里。从咿呀学语、嬉闹玩耍到读书写字、生活起居,奶奶在此教他行事做人,陪伴他度过快乐而幸福的童年时光。父亲说,由于土炕烧火后受热不均,奶奶怕孩子们受热或受凉,总是整晚时不时地挪动熟睡的孩子们;睡眼朦胧中,他总能看到奶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搓棉纺线、缝缝补补的辛劳身影。
二三十年过去了,同一面土炕上,那份爱却愈加浓烈。奶奶每晚陪伴年幼的我们入眠,清晨又准时把我们叫醒,十几年如一日;奶奶常常坐在炕上,为我们读书读报、讲民间故事;闲来,她将针线笸箩放在身旁,用布满老年斑、枯瘦但却极为灵巧的双手,为我们织毛线手套、毛线袜、做棉衣棉鞋,教我们剪窗花、蒸花馍、做布偶等。她还应我们姐妹的要求,用绸缎、棉布做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精致头花,令我们惊喜又喜欢。做这些事时,奶奶总是满含笑意、安静慈祥,带着对孙儿们满满的爱。
母亲也一样,在这面土炕上,他曾精心地呵护着她的每一个孩子。每当我们感冒发烧,因害怕上门村医打针而哭喊时,母亲总会耐心劝导、鼓励我们勇敢、坚强;遇疑难病症,母亲便会焦急地坐在炕上,将病中的我们一抱就是一夜。
父亲在县城上班,每周末都会回来。晚上,他会在我们几个快要入睡之时,走进窑里,坐在奶奶炕边,小声询问奶奶近几日的身体状况,聊自己的工作琐事和日常,为奶奶介绍新买的保健品的用法、用量。我们总是看着这样温暖的画面,视线逐渐模糊,幸福、安然地睡去……
父亲村里的几个朋友,常在冬日的周末找他畅聊。聊天首选之地就是炕上。母亲总是利索地为他们做好花生米、凉拌莲藕、牛肉等下酒菜,并热情地端上炕桌。几杯酒下肚,几句话说开,父亲、叔伯们的友情又增添了几分。
周末的土炕也是全家人的乐园。晚上,我们聚在一起打扑克牌、玩游戏,都敞开了心怀,无拘无束;父亲在我们一个个将腿脚都伸进热被窝后,开始为我们讲故事,给我们讲自己的经历或见过、听过的笑话、趣闻,或听得我们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或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在暖暖的土炕上吃饭也别具风味。苞谷糁、腌芥菜、蒸红薯一端上炕桌,满窑里散发的都是食物原始而朴素的香甜,家的氛围一下子浓郁起来。到了除夕,大伯、二伯两家人都来了,炕桌一周围坐了大小十几口人。大家一起吃年夜饭,按辈分长幼轮流敬酒,共话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祝福家人们健康永远、喜乐平安。
小小土炕,迎接了新生、送走了亲人;小小土炕,承载了欢乐,凝结了大爱。它所传递的精神力量是无穷的,让我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能情有所依、心向光明、无惧风雨、阔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