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过我爷爷。他在我出生前13年就去世了,只活了53岁。
小时候,我是从我家窑里黑长方柜上摆着的黑白相片上开始认识他的。相片中的爷爷干练、精瘦,四十来岁的样子,皮肤较白,戴着一顶深色平顶的带檐帽,神情庄重严肃,自信淡然,目光炯炯有神。从相片上看,我二伯与爷爷最像,以致于我们姐弟几个起初都以为相片中的人是我二伯,还有很多来我家玩的小孩子看到相片后也会说:“这个人我见过。”
我和爷爷有交集的是在每年除夕,我爸是三个儿子中最小的,奶奶和我们一起住。每年除夕,大伯、二伯和他们的几个子女都会提着酒果点心,拿着烧纸来到我家,与奶奶一起吃年夜饭。年夜饭前,一个雷打不动的仪式就是——子孙们齐跪在爷爷的遗像前为他烧纸、磕头、祭奠。这个时候,总能听到大伯、二伯说大致同样的话:“大,过年了,来拾钱了!”
也许长辈们此时的心在流泪,可我们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只关注于祭拜这一好玩的外在形式。真正走近爷爷是在平日亲朋邻里的谈论中,他们口中的爷爷受人尊敬、很有才能,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
这一年,国家增设了清明节。在这第一个清明节假日里,二三十位年逾花甲、步履蹒跚的老人从方圆十里八乡赶来,自发为他们去世四十年的小学老师——我的爷爷举行隆重的集体祭拜活动。他们召开了追忆恩师座谈会、笔会,瞻仰了老师生前的工作遗物,在墓前举行了特别的祭拜仪式。
座谈会上,学生们争先恐后,深情地怀念着老师:有的讲述了老师为支持学生们的课外文艺实践活动,将自己唯一的呢子大衣剪撕成布条让孩子们演木偶剧;有的讲述自己调皮捣蛋违反纪律和几个小孩去河里游泳,一直未回吓坏了老师,但老师找到他们后却没有责怪,而是说:“你们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代呀。”有的说老师上地理课从不拿课本,讲到哪个省,只拿粉笔在黑板上边讲边画,等讲完这个省的大致情况,地图也刚好画完,而且画得极像;有的讲老师多次家访说服家长不让自己辍学,用工资资助自己继续完成学业的事……此时,他们心中有多少崇敬、多少不舍、多少爱戴、多少怀念,都融进了这极为隆重的祭拜里。
这次祭拜至今已过去12年了,但有一种力量似乎一直都在。最近,我被推荐参加市妇联举办的“弘扬梦桃精神 做新时代最美奋斗者”主题演讲赛,《传承》这个题目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脑海,对,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爷爷的故事讲出来。
写演讲稿时,我问我爸爷爷有没有什么不怕吃苦的奋斗经历时,老爸不假思索地说:“你爷爷那会儿除了寒暑长假才回家,其他周末短假都不回来,不是去家访就是忙于教学事务,那会四十七块五毛钱的工资要供养身体不好的你婆,还要供我们几个小娃上学。自行车、手表、雨鞋都与他无缘,衣服鞋袜是补了又补,被面子布料都是用花杆皮做的,就这,你爷爷对教育事业的热情一点儿都没减。”
为了让我写好演讲稿,老爸让我认真读了他写的关于爷爷的两篇文章。《步云王氏家谱》中收入的《人物传之全才》中这样写道:“全才,字介人,又名季藩,生于1915年,卒于1968年,曾就读于西安民立中学、西安师范。毕业后任教于白水县新化小学,又任西固小学校长、白水县教育科督学职务……”
“父亲十五年的职业生涯,将快乐教学和动态教学贯穿于整个课堂,重点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教育教学理念先进、方法灵活多样,自成一体,可谓开教育改革之先河。他文化功底深厚,多篇论文发表于报刊,书法、绘画造诣极深,地理教学尤为学生推崇。他学术交流广泛,和全国各地同行皆有书信来往,他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爱生如子,善教后进生,可负教育家盛名。”
翻开老爸的另一篇文章——《追忆父亲》,其中有这样一段:“父亲幼承庭训,少入学堂,目睹国家之羸弱,立教育救国之志,他宽仁厚德、平易近人、爱憎分明、刚正不阿,他克勤克俭,与邻里同事友爱协作、互帮互助,与新中国共度难关,他把自己所有一切都毫无保留、均等地奉献给了所热爱的社会、国家、亲人和朋友,他的品德和人格魅力浸润了几代人的灵魂,其精神永存……‘’
这就是我的爷爷,一个如大伯、二伯和父亲一样瘦小的人,但却是极为高大的人;他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却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出永恒。我要做爷爷那样的人——一个去世了还永远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