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我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走在乡间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看了看后衣架上竹筐里的半筐桃子,我咬了咬牙,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继续向前走去。“今天一定要卖完筐子里的桃子!”我对自己说。
前面就是杨家庄了,去不去呢?我犯了难。昨天我去过杨家庄一次,那可真叫尴尬:因为是第一次“做生意”,我学着吆喝的声音小到只能自己听到,再加之杨家庄的人说我卖的桃是落地桃,不新鲜,只卖出了几斤桃就再也卖不出去了。庄里人就喜欢看“热闹”,“捧人场”的倒不少。也许是看我小小的年龄出来做生意都觉得稀奇吧!这时,我听见人群里有人在小声说:丁老师的儿子,没错的,好老师呀,唉!……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我听不见。筐里的桃子不见下去,人却越来越多。我怕遇见同学,逃也似的离开了杨家庄。
在去另一个村子的路上,我狠很地诅咒那个惟利是图的桃园主人。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当时又饥又渴,自行车越来越重,真想把这一筐桃子倒进沟里去,但一想到我贩桃前从母亲手里接过的还散发着体温的三十元本钱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我就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还好,到天擦黑,筐里的桃子已下去了一半,我卖够了本钱。
今天到底去不去杨家庄?我问自己。我本想绕过杨家庄去南面的另外一个村庄,但伏天的太阳晒得我眼前直冒金星,最后还是决定去杨家庄。豁出去了,碰上同学打个招呼不就完了?我又不是做贼,怕什么?我自己给自己打气。
我用已经有点嘶哑的声音在村子里吆喝了几声之后,陆续有人走出了家门。“桃今天咋卖?”一个老人咬着烟锅笑着问我。“便宜卖,老大爷!”我赶忙说。那位老人冲我善意的笑了笑,向家走去。这时,又围过来了几个买主。今天算我运气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心里窃喜。我忙着招呼那些买主,没再注意那位老人。“我没钱,我拿鸡蛋换。”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老人。老人手臂上挎着满满一篮鸡蛋,嘴里咬着烟锅笑眯眯地看着我。鸡蛋!我眼前一亮,父亲的身体正需要鸡蛋来补呀!但转而一想,我却犯愁了。我怎么把它拿回去呀,我的竹筐又装不了鸡蛋。老人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就用这个篮子提回去吧,你什么时候路过我们庄,捎过来就行了!”我感觉他的手很热,像父亲的手。旁边的人也说让我用老人的篮子提回去。“大爷,我不知道鸡蛋值多钱,怎么跟你换呀?”我说,“我把剩下的桃子都给你吧!”我推起自行车就要向他来的方向走,老人却拦住了我,说:“你就在这卖吧,我那篮鸡蛋不值那么多钱的,我拿够我的桃就行了。”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那年头还没有塑料袋),不挑不拣装了一布袋,用手掂了掂,笑着说:“够了,够了!你卖吧,我先走了。”老人慢慢走远了,身后飘过一股青烟,他嘴里咬着烟锅。
回到家后,母亲边数鸡蛋边说,现在养鸡的人少,天热,鸡下蛋又少,那位老人怎么攒了这么多的鸡蛋?我说,我也不知道。母亲收拾完了篮子里的鸡蛋,随手把铺在篮子底的一层纸整理在了一起,她拿给躺在床上的父亲看,(母亲不识字)我看见父亲捧着纸的手颤抖着,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把那几张纸轻轻地放在床边,一句话也没说,面朝着墙壁躺下了。我走过去拿起父亲刚看过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初三.二班杨小刚。那张纸是作业本的封面,父亲患病前是初三.二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这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