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连退休前是县机械厂的质检员，作为一名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由于为人正直，原则性强，工作认死理，凡是质量不合格的工件，不管是谁也别想从他的手下逃走。也正因为如此，工作了大半辈子，除了得罪了许多人，还落了个“犟牛”的外号。

大前年，五十六岁的老连退休了，觉得住在城里没意思，便卷了铺盖卷要回生他养他的后石洼村。儿女劝他他不听，老婆和他赌气，让他一个人回去。老连知道老婆和儿女的意思，是怕他回到村里得罪人。老连也想：老了，就别得罪谁，活个自在。

可是，刚回村不久，他就被村民们提名选举为村民监督委员会主任。老连不想干，又觉得对不住村民的信任，便把这份责任揽下了来。老连说：既然各位老哥老弟、大侄子小孙子，要我给大家看这个门，我就把这事揽了。但是丑话说到前头，我是有名的“犟牛”，大家也别惹我。。。。。。

明理人知道，这话叫敲山震虎。果然，自老连上任后，各项村务在他的监督下，更加规范了、也更透明了。

今年五月份，为了解决村里的排水防涝问题，县水利局决定在该村修建一条长800米排水渠和一座防洪涝池。工程开工后，虽然现场有工程监理，但老连还是坚持每天都到工地上要转一转、看一看。

这天，刚吃过早饭，老连就来到了料场，顺手抓了一把沙子，想看看沙子的质量。阳光下，右手里摊平的沙子放射出一缕缕刺眼的亮光。老连想，这沣河的沙子还就是不错啊。可是，就在他扔掉手里的沙子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粘满了红色的泥粉，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几下，看到自己的手指上还有一层没有搓掉的泥，老连心里说：这沙子不合格。

知道有人往沙子里掺了土，老连警觉起来，两只脚也不由自主地来到施工现场。当发现排水渠基槽和侧边翼已凝固结硬混凝土灰浆的上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后，他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一齐涌上头顶：这事不能放过。

心里生着闷气，老连快步来到工房里。

看见工房里只有贾老板一个人，老连站在门口就喊：贾老板，你们的沙子是哪里的，含泥量太大了。

其实，贾老板也听人说过老连是个“犟牛”，不好惹。不过他还想试一试，看这个老汉到底有多难缠。贾老板怪笑着问：叔，我们这儿有监理，你是谁？

老连怒了：你说我是谁，我就是一个村民，排洪防涝是民心工程，你这民心工程从我这个村民心里过不去，不敢问吗？你敢不敢和我去工地看一看？

才一个回合，贾老板就掂出了老连的斤两，便立即赔上笑脸说：叔，你别糙，有事咱商量。说着便把老连往工房里拽。

甩掉贾老板的手，老连吼道：没商量。

贾老板知道遇上这样“犟牛”，事情难办了，便装作委屈的样子说：叔，这是你不知道，现在都用这种沙子，你去其他村看看，是不是这种沙子。你大热天跑一趟也不容易，给你两千块钱，拿去抽个烟喝个酒。

像是被谁扇了两个耳光一样，老连的脸涨的通红，他愤怒吼道：你以为抽了你的烟、喝了你的酒，我就心里自在吗，不，心里更难受，村里一千多口人心里都难受。

贾老板还没有见过这么死丁儿的人，弱弱地说：叔，你也别固执了，这里就咱们两个，谁也不知道。

老连的吼声更大了：神知道、鬼知道，良心知道，你娃知道不。

见老连态度坚决，贾老板想，不管咋办，得先把老连这个“犟牛”哄走，便拉着脸问：叔，哪你说咋办。

老连转过身子，撂下最狠的一句话：沙子必须水洗，工程必须返工。

返工，贾老板迟疑了，有钱能买鬼推磨，但不收钱的鬼呢？无奈之下，他只能给自己的后台打电话，添盐加醋地把老连学说了一遍。但是遇到老连这种人，那边也没了注意。贾老板听见那边也让他停工，怯怯地问：停工，这如果下了大雨咋办。那边明显有些生气了：你说下雨了咋办，村民是骂你哩，还是骂他哩？听明白了，贾老板便把工停了，还让人扬言是老连要好处，逼的。

见排水渠停工了，有些不知道内情的村民议论纷纷，也有人指责老连，说他把一村人的好事给坏了。

对这些谣言，老连毫不理会，他坚信事实会证明一切，功过自有人评说。

果然，两三天后，老天就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过后，村民们看见已经浇筑完成的排水渠全部泡了汤，心里明白了。

贾老板自知理亏，只得接受老连的监督，按合同约定更换水洗沙，并全面返工。

看着工队换了沙子，又返了工，老连觉得自己这个“犟牛”又赢了一回，心里舒坦的多了。这天晚上回到家里，他给自己整了两个小菜，斟了两杯西风十五年，然后一边喝酒一边哼着自编的小曲：老汉今年五十八，生在彬州后石洼，喝着泾河水长大，堂堂正正关中娃，遇事爱讲公道话，秦腔最爱唱黑撒，“犟牛”就是“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