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之前的每个冬天，都会有外婆的花棉袄御寒。

那时的外婆，瘦虽瘦点，却也健朗。我和哥哥的棉袄，都是外婆抽空一针一线密密缝就的。直至现在，母亲家的旧木箱底依旧留存着一件雀绿带有金色暗纹的花棉袄。这件棉袄是外婆在母亲出嫁前特地赶制的。三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人淡忘很多东西，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穿针引线的小脚老太太。三十年的光阴，足以让很多东西老掉或旧去，但母亲的嫁妆，却依然鲜亮如昨。外婆在世时，母亲怕弄脏弄旧新棉袄，总不肯让新棉袄上身。每每外婆提出要为母亲缝制新袄时，母亲都以木箱里的那件还未上身拒绝。是啊，为人子女者，谁又舍得让自己的母亲日夜操劳。外婆去世后，母亲是决计不会穿那件压箱棉袄了。这件嫁妆，就这样被搁置在了岁月里。每当我们怀念外婆时，都会拿出这件棉袄看看。

今年冬天，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冷。这冷，让我格外怀念外婆的花棉袄。记忆中的棉袄到底有几件，已经不清楚了。印象最深的，是一件桃红隐有玫红花纹的缎面锦袄。这件棉袄是我上初中时才上身的，至今记忆深刻。黑色的蝴蝶盘扣，做工尤为精细。虽然我不会缝制棉袄，却见识过棉袄的缝制过程。相比于笨手笨脚的外孙女，外婆无疑是心灵手巧的。从选取衣料、秤取棉花到剪裁、缝制，过程甚繁。那时的外婆，没有进过学堂，也没有尺寸的概念，凭着自己的经验，大致比一比我们的身量，就成竹在胸了。她拿起那把乌黑镗亮的老式剪刀，咔擦几下，就将领口、袖子、前胸和后背剪裁得分毫不差。剪裁好后，就进入了缝制过程。那个时候，外婆白天很少有闲暇穿针引线，棉衣大多是在灯下完成的。外婆那个年代的女人很看重女红。从针脚大小到针脚密度，外婆没有一丝马虎。即使再累，外婆也不肯匆匆了事。穿着这些比艺术品还精致的花棉袄，我们心里别提有多骄傲了。

只是后来，渐渐感染了些浮华，我便不愿意再穿“老土”的旧式棉袄了，取而代之地是式样时髦的羽绒服。如今浮华渐去，反而更怀念那“老土”的花棉袄了。由于家近妇幼保健院，常常会瞥到刚刚坐完月子的小媳妇上身穿了满布小朵梅花的红绫小花袄，随了丈夫抱了孩子来医院就诊。每每这时，我都会生出羡慕，都会更加怀念为我们缝制棉袄的外婆。曾经，我的棉袄可比她们的漂亮多了。

记忆里，外婆是没有脾气的。她的心，一如她缝制的棉袄缎面一般，光滑细腻而又柔软。她的人，则如棉袄的棉布里子，温和亲切而又朴实。至于那蝴蝶盘扣，则似极了她玲珑的心思。可惜，我无缘见到年轻时的外婆。不过听外公说，外婆当年也很美。

我不能想象当年的外婆究竟有多美，但我却仍记得那个美丽而又精致的小脚老太太。这个冬天，让我更加想念外婆的花棉袄，也更加怀念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