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初,我接到了陕西省仪祉农校的中专录取通知书,我作为姊妹们的老大,从收到通知书的那天起,意味着跳出农门,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中专生,这也成了父母多年来的骄做,因为在那个农村孩子连上学都异常艰难的年代,父亲培养出了一个端着国家饭碗的子女,这足以让世代为农、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碌的父母感到宽慰满足和扬眉吐气了。
那天全家人异常高兴,父母在奔走相告亲邻的同时,为我缝新被褥,开户口介绍信、粮油结转单等前期准备工作。
转眼间开学的日子到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9月16日,也是我的阳历生日,阴雨蒙蒙,大地一片灰暗,犹如现在的雾霾。一大早,父亲头戴草帽、身披塑料纸,父亲当年也就是我现在的年龄,四十出头,身体素质好,他要用家里那辆白山牌自行车驮着我去泾阳仪祉农校去报到,我坐在父亲自行车后面,钻在塑料纸下面。母亲穿着雨衣,骑着借来的飞鸽牌自行车驮着被褥、箱子一同前往,那个被褥用三层塑料纸包裏的严严实实,一点雨都淋不到。
初秋的雨,淅淅沥沥,目之所及,路边的树木个个精神抖擞,在雨中战士一样伫立,接受老天的洗礼;远处人家的屋顶,被一层层的雨雾笼罩着,水墨画一般;柏油马路上不时有汽车行驶过后留下的雾气。坐在父亲身后,渐渐的,我有些不耐烦了,塑料纸捂得我浑身黏糊糊汗津津。40多里的路程,多半是慢上坡,也许是过于费力,父母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心踩着自行车悄无声息往前走。我背着书包,坐在自行车后座一路上摇着自己的双腿,浑身湿漉漉的难受,心里直埋怨父母为什么不让我搭车去泾阳,省去了麻烦,也落得自己轻省。
一个颠簸,我的脸贴在了父亲的后背,一股熟悉的汗味猛的钻入鼻孔,我的脸上也沾上了汗水,我正要开口抱怨,猛然抬头,却看见父亲的后背上,刚开始还随风飘摆的衬衣已经被汗水和雨水浸透了,紧紧的贴在了身上,一条条暴露的青筋突突的跳着,那么清晰,那么倔强,那么有力。由于是上坡,父亲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前后晃动以增加动力,我看到他身上的水珠一直往下滑落。
九月的雨天,闷热闷热的,光是站着不动,浑身都湿透了。而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40多岁的父母亲,吃力的踩着加重自行车,驮着我,吱吱扭扭的行驶在通往泾阳桥底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责怪父亲:“爸,这么大的雨,我搭车就行了,你偏偏和我妈送我,看把你俩累的!”父亲一边喘粗气一边时断时续的回答说:“当年家里没啥吃的时候,我和你爷背着棉花籽去淳化换粮吃,比这艰辛多了,一路步‘便’,哪有这车子跑得快,你坐好就行!”不等父亲的话说完,我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我可怜的父亲,他在用自己最质朴、最简单,也是最纯真的爱给予我上进的力量,也寄托了一个送子跃出农门心切的父亲对孩子深深的关爱。
十点左右,来到了距家20公里的桥底镇,母亲想起来忘给我带碗了,在桥底供销社花4.5元给我买了一个饭盒。那个时候,上班的人月工资才76元,用4.5元给我买一个饭盒,这钱花的我心疼不已。那个饭盒我至今依然保存着,那是我考上中专的凭证,里面包含着父母对子女无尽的爱......
稍作休息后,来到了桥底镇汽车站,父亲体力有些透支,让我坐班车到泾阳县候着,他们随后赶到。当我到了泾阳县车站的时候,父母也到了。现在回想起来,父母亲当时在雨中要骑得多快才能赶上汽车的速度!
母亲也骑不动车子了,就把车子一保管,和我坐上了一辆汽油三摩,就是那个三摩密闭太严,连颠带载,拐来拐去,害的我在仪农整整迷了一个月方向。直至国庆收假,我自己骑自行车去仪农,才搞清了东南西北。之后,我就一直骑自行车去仪农。要放到现在,谁让我骑自行车去泾阳吃大餐,我肯定不去。
如今,父亲已经68岁了,依然简单、质朴、勤劳、节俭,终日劳作在自家的苹果地里不肯歇息。闲暇之余,也经常去西安、户县卖苹果,补贴家用。我也早已成家立业,工作生活也稳定了,我的儿子也到了我当时上学的年纪。
然而,每年的开学之际,父亲、母亲还有那辆加重的28自行车却总从我记忆最深处跃然而出,让人思绪万干。
这世间唯有一种爱是最无私不求回报的,那就是父母的爱。这种爱是无言的,当时往往无法诉说,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时间越久越醇厚香甜,体会越有味道,无怨无悔,宽广无边,平淡亲切,让人心生温暖。
感恩父母的爱、感激父母的情、更感念天下为人父母的可怜与不易。
(礼泉县阡东镇纪委 张良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