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仲春的一个下午，抽调到县脱贫攻坚指挥部办公室工作的卫健局（那时候尚未体制改革，应该叫卫计局）同事魏星，掀开办公室门帘说：“让你去扶贫办上班呢！”

我正趴在桌子底下整理各种电线，抬起头用手背扶扶眼镜，回答：“谝去！”

脱贫攻坚紧锣密鼓，微信朋友圈流传一张图片：老禅师身披袈裟、托钵执杖迈步走进机关大院，两边对联鲜红：此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红尘是路人，映衬的横额“扶贫办”三个字触目惊心。

彼时，谁去扶贫办工作，绝对会被旁人嘲笑脑子进水失心疯。但，我还是来了！

衣

报到那天，长发高束，妆容精致却不显雕饰，上着黑色钉珠修身毛衣，下穿烟灰小格纹职业一步裙，脚下也是恰到好处的六厘米高跟鞋。自认为庄重干练又能彰显女性的优雅柔美。

走进办公室，迎面碰上的女孩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秀丽中不失英气，只见她深蓝色牛仔裤，黑色牛仔上衣，短发自由随意，略带一丁点凌乱。我暗自揣度她的身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可能年轻人更喜欢随意舒适的衣着吧”。

我换上淡绿底子白色绲边的旗袍，高跟鞋自然是少不了的，白色钉子跟，自诩步步莲花，摇曳生姿。对面的女孩子还是那一身装束。

我又换上冰紫色针织套裙，高跟鞋依然是标配。对面的女孩子牛仔衫变成了宽松的运动装，似乎晨跑后就直接来上班了。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我的高跟鞋从钉子跟变成了酒杯跟、粗跟、坡跟、平跟，一直到一脚蹬的休闲运动鞋。旗袍早已束之高阁，职业套裙也是需要时才穿一两次。

那天在办公室，有小姑娘问：“媛姐，好久没见你穿裙子了”，我和对面的女孩——我们的办公室主任田文华相视而笑，因为我们彼此懂得。

刚拿着文件夹准备呈送领导签阅，身后电话铃声乍起，迅速180度转身接听，不待听完电话，手机上传来领导的“夺命连环call”，何其忙碌？每天楼上楼下每个领导办公室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趟，一早上手机计步过万，倘若穿着高跟鞋，何其疲惫？趁楼梯上没有人，提起长裙摆一步跨两三个台阶上楼，转角处猛不丁冒出一个身影，讪笑着放下手里攥成一团的衣裙，何其尴尬？晚上七点五十分工作群里突然紧急通知，八点开会！身着一步裙步子迈不开，跑不动，气喘吁吁、跌跌爬爬赶到单位差点迟到，何其狼狈？

身在职场，哪个女孩子不渴望化身唐晶、安迪，气场强大、走路带风？我们也带风，旋风！速度第一！

食

在扶贫开发局，不分昼夜是常态，按时作息是变态。经常忙碌中感觉文件上的字已看不清楚，瞥一眼时间，已然将近七点。推开窗户，朝着机关灶吼一声：“姐，还有饭吗？”

“只剩蒸馍了。”灶夫的声音毫无波澜。

“那就给我几个夹点辣子吃吧”。

于是派一个不那么忙的代表，转到办公楼后面的厨房，陕西八大怪之一的“油泼辣子一道菜”夹在馒头中，晚餐就OK了。

但更多的时候，得到的回复是：“没了，锅都洗了”。

方便面、饼干、乃至给孩子买的放在办公室没来得及拿回家的零食都可以是晚餐，边吃边自勉：“晚饭吃的少，健康又苗条。”

应该是全省市际交叉考核前准备资料的一个晚上，不知不觉抬头已月上树梢，不用推窗要饭，厨房灯都已熄灭。文华说：“不泡面了，今晚估计12点前忙不完。我请客，外卖，说，你们都想吃什么？”

外卖小哥提着饭盒走进来：“把饭给你们放哪里？”

“不能放我桌子上！”四个人异口同声。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满满当当堆着各种文件，沙发上、茶几上也是高垒如楼阁的文件夹。

那顿饭别具风格，地上铺两张报纸，四个人围着报纸蹲下，每人捧盒米饭，报纸上的快餐盒里有清炒西蓝花、豆角烧茄子、炝土豆丝，算上饮水机里的纯净水，够“三菜一汤”的标准了。

饭后，我去局长办公室送签电话记录，他顺手将筷子搭在一次性餐盒上，餐盒里好像是鸡蛋炒饸饹，没有汤也没有菜，我抬腕看了眼手表，8点26分。

很想给他的水杯里添满水，但没有付诸行动。有的感触放在心里更好。

住

走进每个领导的办公室，除了案头的各类文件、资料，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折叠床，那种街边杂货店里出售的，不超过一米宽，几十元一张，既不超标也不超配，却是他们精疲力尽后满血复活的神器。晚上加班实在撑不住瞌睡，躺上面打个盹；结束一天的工作已是凌晨，回家影响家人休息，在这小床上和衣而眠，很快天将破晓；更不用说中午了，能在这小床上闭眼小憩10分钟左右，舒爽度赛过美酒微醺。

去张主任办公室送文件，窗帘低垂、房门紧掩，这不符合他平素风格。

敲门，室内传出他的声音：“等一下，等一下……”

好几分钟，门开了，张主任两手撑腰：“这腰疼哩，坐着像针扎，趁这会没事躺下舒展一下。”

这才想起他腰椎间盘突出复发好几天了，每天走路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双手叉腰昂首挺胸。

“不行请假回家休息几天吧”，我礼貌地关切道。

“这么多的事情，在家里也不得安静，有事要过来开不了车，走着又不方便”，张主任苦笑着回答，笑容里是强忍疼痛的无奈。

痛经是女生的梦魇。不想睁眼、不想说话、不想走路、更不想工作！但是扶贫开发局办公室里，四个萝卜四个坑，每个人手头的工作都是挤挤挨挨。身为内勤，电话必须接听，文件必须查收、整理、送阅，容不得半点矫情懈怠。特别是事不凑巧遇上忙上加忙的几天，喝水、去洗手间常常被忽略，休息根本提不上。

腿如灌铅，气喘吁吁爬楼送完所有文件，回到办公室给文华说：“看到领导办公室的小床，真想躺上去休息几分钟。我去会议室趴一会，有事你叫我”。

后来慢慢学乖了，给办公室备了条抱枕被，倘若连去会议室小憩的几分钟都抽不出来，就用其裹着腰腹部，尚可少许缓解疼痛。

惊异的目光会投射过来，也有人问：“你披着被子上班？”

“嗯，引领个性新潮流”，我只能以玩笑话掩饰。很多时候，眼中所见和真实情况大相径庭，我们不需要过多地解释自己，只需要克服一切能够克服的困难，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行

内涝治理，县城主干道全面封闭，单位电动车瞬间暴增，各种业务外联，我们需要争分夺秒。全民驾驶时代，我属于白痴级别，开车不会，开车门还可以。即使电动车这种初中生都可以驾驭的交通工具，我依然恐惧它风驰电掣的速度。

生活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肚子发出了用餐信号，瞄一眼手机，哎呀，下班时间已过去十几、甚至二十几分钟，自己好说，孩子的午餐必须吃饱。单位距家步行需要26分钟，一路小跑往回赶，顺路在小饭馆给孩子捎点吃的，现成的包子、稀饭，哪个节省时间选哪个。

内战不可避免的爆发，儿子以绝食抗拒我带回去的各种快餐。柔声细语劝解不起作用，我忍不住大吼：“你到底要吃什么？”

他的眼泪唰一下滚落两颊，呜咽着回答：“你能不能给我做一顿洋芋连锅子？”

我的愤怒瞬间转化为愧疚、自责、心疼……

在原始的马车和现代化交通工具之间，还隔着——自行车。于是，街道上出现了这样一幕……

我在前面胆战心惊颤颤巍巍地骑着自行车，老公开车紧随身后。就在我第N次跳下车子站在路上发呆时，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大骂：“你丢嘎人对啦，来个车你下来，来个人你也下来，街道上超过三个人你就开始发抖……”

我回头瞪他一眼：“我这叫文明行驶，礼让第一！”

经历总会让我们成长，几周自我训练之后，我重拾了搁置多年的骑车技术，路程上可以节省16分钟时间，用来给孩子做一顿洋芋连锅子面或者西红柿炒鸡蛋。

2019年5月7日，陕西省人民政府公告旬邑县正式脱贫摘帽。目前，旬邑112个贫困村、13532户49054贫困人口全部脱贫退出。在这一场绝无仅有的对贫困的宣战中，我、我的同事和战友们，到底做了什么？做到了什么？

我们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分内之事，我们只是发挥着螺丝钉的微薄作用，我们只是默默把内心的炽热践行于日复一日，就像扶贫开发局门口新修成的这条贯穿县城的道路，每一个砂砾石浆都承载着未来和远方。

（旬邑县扶贫开发局 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