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数文人墨客笔下相似的封建落后村庄,像所有农村日复一日的生活一样,晨昏定省,这里每天都发生着不计其数的故事,婆媳之间、邻里之间、兄嫂之间。其中有一个人,他每日在晨曦还未破晓之时都上演着同样的剧情。据说他叫银元,名字还是村口眯着眼抽旱烟的老大爷说的,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叫这个名字,估计就类似于国庆出生的所以叫国庆,家里很缺钱,所以叫银元吧!看来这是一个很悠远,具有年代感的人。
他像所有做生意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一根被摩擦的光滑宽厚的扁担挑起整个家计。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98年,那时候的他,黝黑的面庞,精壮强悍,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走村串巷,聚齐浑身的力量撑大嗓门喊:“豆腐脑……”不止这一排,后面几排村民都能听见。灰蒙蒙的早晨,露水还挂在树梢上,在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预示着银元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巷口的第一家立刻出来一个女人,膀大腰圆,估计是算准了时间,插着腰咧着嘴说:“来三碗!”银元动作麻利,三碗出炉,带着柔和的笑意递给女人,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对方接过扔下纸币心满意足的端着碗回家了。等串到第三家的时候,扁担旁聚满了人,朦胧睡眼的大人,圾着鞋流鼻涕的小孩,熙熙攘攘却秩序井然。天空逐渐明亮,各家扫地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切就是固定好的模式一般。有个烫着卷发的女人,估计是刚结婚不久,还穿着一身缎红绸面,双手叉腰冷着脸问:“你这豆腐脑怎么越卖越稀啊!”银元也不生气,亮出白牙,直呼:“豆腐不好啊。”还有人直接端了碗,一边吃一边评价:“银元,你这味道要加进啊,”说着还大口喝完,舔了舔舌。
小孩子站在一边,鼻涕都快掉下来了,流着哈喇子,用手揩走装豆腐脑的大罐边沿的白色痕迹,食指放在嘴边舔了舔,也没什么味道,就摆摆手,从人群中挤出去,回家吃自己家的饭了。更有些小孩,很喜欢这味道,喜欢所有人围在一起,热气腾腾的蒸汽熏得人眼睛发亮,银元动作麻利,一上一下,幅度极大,小孩子眼巴巴的往里面看,银元直接用勺子从里面抠了一点,放到这喜欢吃的孩子手心里,小孩子欢天喜地的跑走了。接下来就有人说:”银元,咱这么熟了,多给点!”一个熟两个熟,三个不一定熟啊,虽然在一个村里常来常去,可这多一勺少一勺,整罐下来就是很多啊。没法子,挨不开情面,只好都给后面的人多了一点点,不然以后他这生意没办法下去了。
在银元慢悠悠的豆腐脑售卖中,该评价的也评价完了,该吃的也吃完了,该买的也买完了,他也在渐亮的早晨卖完了一天的东西。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银元的豆腐脑下习以为常的生活。偶尔几家人拉闲话的时候会提到银元,比如他的豆腐脑最近涨价了,或者量不够啊之类,不知道有没有人把这些小道消息传给银元。反正他还是每天日复一日的叫卖自己的豆腐脑。遇到他尊敬的长辈直接就不收钱了,遇见好吃的小孩子也就一勺的量,遇见爱说闲话的女人他也多给点是了,长此以往,银元不争不抢的性格在村里赢得了好评,后来,又有人说,银元这人不错之类。
时过境迁,再次见到银元,已经是2008年了,这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所有人喜不自禁的诉说着这场盛事,比自家孩子娶妻生子还高兴。银元蹲着在村口打牌,皮肤晒得黝黑,沟壑纵深,指甲缝里黑漆漆一道一道,我挤进人群笑着问他:“你还卖豆腐脑吗?”银元嘴里叼着烟,一阵烟雾缭绕,现实与虚妄之间,他不耐烦地说道:“还卖什么卖啊,还没打牌挣的钱多!”
忽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我张了张嘴,想在问几句。“碰,胡了,掏钱!”银元的笑意压弯了眼角的皱纹,细细密密,像一道沟壑,缱绻绵长,我始终没有再问出口。后来在外婆不经意的话语之间,我才知道,他很早之前就不卖豆腐脑了,天天打牌,不务正业。村庄的早晨还是重复再重复,时光更迭,老人小孩凝聚着这世间的周而复始,没了银元每日的叫卖声,人们还是起床吃饭干农活拉家常睡觉。
这时,时间已是2018年了。少年的时光如宽阔蔚蓝的海洋,如此久远,弹指一挥之间,亲人一个个离去,那些人和事随着时间一个个淡漠。偶然和父母聊起来,世事变迁,人生沧桑,从豆蔻少年到耄耋老人,只是虚无。蓦然间有一天在工作时,想起毕淑敏先生的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人的一生,少年读书,青年恋爱,中年成家,意气风发。老了,颓败、低迷,这是我们的一生,更是无数人的一辈子。银元的后来令我惋惜,庸庸无为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命运抗争后的妥协也是他的悲哀,那还留有香气的豆腐脑,谁来回忆呢?会不会有一日,还有人想起冬日里满村的叫卖声。
(永寿县纪委 房媛)